出了卫所，莫尽言站住了：“许哥，回去吧，我自己回去就好了。”
莫尽言摇摇头：“不用，哥，你回吧，天色还早，我走着回去就成。”他现在已经不是卫所的人了，理应不能再用卫所的马。
夜色笼上海面，庄许一扬手道：“这次倭贼损失惨重，料é想他们不敢再来进犯，近期大家便都可安心休养一段时日了。”
大家都回头去看，火光闪闪烁烁，确实是有人的样子，不由得七嘴八舌讨论起来。南竿岛与北竿岛本是有住民的，本朝因施ๅ行海ร禁，为便于管理，所有岛民全都迁徙至内地，这几个岛屿便成了荒岛。这到底是谁在岛上生火呢。
莫尽言听见这声带着北腔的“小莫”从钟勇嘴里说出来，身子不由得一震，仿佛击中ณ了某个最隐秘的位置，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，连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四周，身边除了大海，就只有那ว几个ฐ袍泽，哪里有自己熟悉的那个人。
莫尽言终于反应过来，他深吐了一口气，将失望掩盖起来：“好，大家加把劲，我们超过庄大人的船。”
孟长龄此刻๑正在射箭场练习射箭，一听说莫尽言回来了，将弓往肩上一挂，好似踩了风火轮一般往营舍跑。
庄许摆摆手，作势打发孟长龄：“挺好的，你去忙你的吧，我带小言去吃饭。”
只有陈良对自家大人此举有些稀里糊涂，当初让去找的莫尽言明明是个ฐ少年，怎么เ又成了大人的亡妻了呢？难道是莫家还有一个姑娘？但是俞思冕一向冷漠寡言，形容又十分严肃，所以也不敢问得太详细。
他将牌位放在腿上，眼睛盯着香炉上的袅袅烟雾，神思却飘到了闽江的小船上，眼前恍惚出现一道前俯后仰的身影，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摇着桨，偶尔会回过头来，对着自己้一笑，灿烂而明亮。那些寒冷的夜晚，狭窄的船舱里，那个倔强又好强的孩子，手脚僵硬地躺在自己身边，因为羞涩与窘困，不肯靠近自己半分，呼吸深深浅浅极不平静，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的小心思呢。可是自己้当时竟然宁愿装糊涂。
温建淡淡道：“那今天就继续拿个ฐ头名吧。”
说话间，已经轮到เ莫尽言上场了。他的箭射得非常谨慎，每一箭都经过了仔细的瞄准，射箭之前慎重，但是瞄准之ใ后箭放得极其轻松。第一箭，箭离铜钱还差两寸的距离。第二箭，差了不到เ一寸的距离。第三箭，箭羽扫过了铜钱，所有人都惊叹出了声。
庄许拍拍莫尽言的肩：“走吧，去我那儿洗澡去，我早就让人备好热水了。”
百户有单独的营房，不必与其他人分享屋子，也便有了私人空间。莫尽言知道庄许有自己的营房，但也极少过去，一则是自己操练很忙，二则是怕袍泽们说闲话，故这还是他第二次来。
孟长龄深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：“我希望不会拖你的后腿就好了。”
明明是那么เ简单的一句话，孟长龄却觉得豪情万丈，他有些激动地抱住莫尽言的胳ฑ膊，用力摇了摇：“那ว真是感激不尽。不过也无须强求的，十军棍我也能ม捱的。”
比如今天的操练，温教头要求士卒们背负三十斤重的细沙包，自营地沿着海岸线奔跑至十五里外的哨卡，再从哨卡返回营地。一来一回，就有三十来里地，这样的距离，就算是平时干惯了农活的新兵们都有些吃力，更何况是孟长龄了。
莫尽言偷偷翻了个白眼，这个酸书生，能够正常点说话吗，不拽文会死啊，那么多读书人，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般说话吧，比如俞大哥……莫尽言的思路就此打住了，心中一软，再看眼前这书生时，便放缓了语气说：“将你的包袱分给我一部分，我替你背过去。余下的你自己想办法，尽量别拖大家后腿，我不想明日再扫地了。”
老人叹口气：“在外人眼中看来，我们军户是很风光的，有饷银，有军田，免差ๆ傜，不受地方衙门管制ๆ，一般人不敢招惹。但是他们不知道，这些都是我们用人命换来的，就算是今天我残废了，我儿还得入伍，倘使明天我儿战死了，我孙子还照ั样得入伍，世世代代都脱不去战死疆场的命运。我活了这么多年，已๐经看得很透彻了：军户并非是荣耀，而是枷锁。尽言，今日你是为仇恨而入伍，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เ不对，这是你的志向，伯伯支持你。但是不要使自己困限于军籍上，我们的眼光，要放得更长远一些。”
第19๗章学艺
莫尽言的双眼贮满了泪水，死一般静寂的村庄，见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，那些曾经鲜ຒ活的亲切的乡亲，此刻都变成了冤魂，无处安身，也许此刻都飘荡在村庄里，寻找亲人和回家的路，却无亲可寻、无家可归。
庄许在后面紧紧ู跟着，没有出声，沉默地陪着他。他的脸色也是肃穆的，他从军多年，与倭贼正面交锋过几次，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惨景。倭贼一向只抢劫城镇和一些富庶的村庄，但这次却偏偏选中ณ了江口渔村，洗劫一空不说，还几乎灭了整个村子，实在有些超出以往的认知。
这一天是十一月初五，月亮只是一弯月牙儿，还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，无法给人间带来任何光辉，伸手不见五指。莫尽言常年在夜幕中讨生活，更黑的夜他都见过，对此自然毫不在意。到เ了家门前那条河，他习惯性往河面上扫了一眼，竟然没有看到เ半点渔火，他有些纳闷。抬头往村子的方向一望，这一看可了不得，村子方แ向一片红光，很明显，不是失火便是有人纵火。
村口没有人，村子里很安静，静悄悄的，完全没有失火救火的喧哗，好多房子都起了火，莫尽言已经可以断定：倭贼来了！似乎没有人反抗，也无人来救援，可能是都躲起来了。他飞奔到村口的大榕树下，拿起钟杵，奋力敲响了挂在树枝上的铜铸大钟。大钟发出了沉重而悠长的声音“嗡——嗡——”响彻初冬的夜晚，也惊醒了附近周边沉睡中的人们。
莫尽言下意识地就想说不用，但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，说：“好，俞大哥帮我划船吧。”
俞思冕看着莫尽言熟练地收网取鱼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了，不禁心里有些怅然，他原本以为这孩子不过是一时冲动，等过几天就过去了，但是看这情况，他是当真了。他叹了口气：“小莫，变天了，转风向了，是不是要下雨了？”
俞思冕愣了一下，仿佛又明白了什么เ，突然间笑起来，压低了声音问：“小莫，你是不是想那个ฐ了？”
莫尽言嘴巴成了合上的蚌壳，不开口，虽然他很想问问：“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เ办？”但实在问不出口。
夜间不行船，船就泊在岸边。莫尽言将一兜子橘子尽数倒在船舱里，然后抖抖衣裳，复又穿上，开始洗手做饭。俞思冕吃完一枚橘子，在水里将手洗了：“小莫，要我帮忙吗？”
夕阳已๐经落到山后去了，夜幕开始低垂，视力所及之处，一片苍茫，江水脉ำ脉无声地流淌着。俞思冕走到เ船边，找到เ船边上系着竹笼子的绳子，弯下腰扯着绳子将竹笼子提上来。笼子浸在水里，颇有点沉，俞思冕吸了一口气，为了不扯到伤口，干脆在船边坐了下来，伸出双手慢慢拉绳子。过了一会儿，笼子终于出水了，有鱼儿在竹笼里扑腾扑腾地跳，凑近去一看，好大一条鱼，俞思冕一喜：“小莫，兜了一条好大的鱼。啊呀，里面还有个什么东西！”这时候光线已是极暗，笼子底部ຖ有个灰黑色的东西在缓缓爬动，看不清是什么เ，胜在俞思冕胆子大，没有将竹笼子扔掉，只是提到莫尽言旁边，“小莫你看看，里面是个什么物件？”
“嗯，看来姜片还真是有用的。”莫尽言笑眯了眼，站起身来将锅盖揭起来，撒了点盐巴๒，用铲子轻轻搅了几下锅里的菜，然后盛出来：“好了，俞大哥，来吃饭了。”
“我在船下装了个笼子，兜了几条鱼，煮了一锅鱼。”莫尽言道。
莫尽言看着俞思冕，点了一下头，抿紧了唇嗯了一声。
油灯渐渐暗淡下去，聂芸靠着祖父打起了盹。莫尽言看着简陋的地窖，实在不适合人久ื待，他站起身来，低声说：“我出去看看。”
陈平生也不气恼，神秘兮兮地说：“我告诉你，莫尽言，刚ธ才那个是芳香楼里的殷妈妈。她手里管着一大群姑娘，胖的瘦的，高的矮的都有，个个ฐ都好看得不得了。”
“嘿，你这小子，毛还没长齐对吧，所以见了那ว么漂亮的女人都无动于衷。”陈平生猥琐地上下打量了莫尽言两ä圈，“要是殷妈妈往我身上撞那ว么一下，我一个月都不舍得洗澡了。”
俞思冕问明了莫尽言家的位置所在，知道离自己出事的地点已有上百里之遥，便放下心来，在莫尽言家安心住下来养伤。